破阵子
晏殊
湖上西风斜日,荷花落尽红英。金菊满丛珠颗细,海燕辞巢翅羽轻,年年岁岁情。
美酒一杯新熟,高歌数阕堪听。不向尊前同一醉,可奈光阴似水声,迢迢去未停。
这首词用优美的语言记录了时间流走的声音和它在人们心中留下的痕迹。
一曲又一曲优美的歌声,飘过人们的耳朵,渗透进我的思绪中,又沿着回廊渐渐飘远了。微风带着湖上的温柔水汽,拂面而过。那万顷的碧波中落尽了残荷的花瓣,清醒了我喧闹的心。那连片的金菊,在斜阳的照射下,如无数闪耀着光芒的珍珠。南飞的燕子轻盈地掠过天际,快乐地飞往久别的家乡。年年岁岁,有鲜花的盛开和凋谢,有湖光山色的四季变化,有燕子的思家恋阙,有时间所谱写的变迁和心绪。音乐重又响起,在如此动人的乐曲里,我仿佛听到时光匆匆前行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举起美酒,淡忘这一场生命的无奈。
在浩瀚的时空中,生命就像流沙,转瞬即逝。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对于一个热爱生命的人来说,这种体认无疑是痛苦的。他会发现冬去春来,大地又渐渐铺满了绿色,点缀着千姿百态的鲜花,芳香四溢,时而引起蜜蜂的留恋。春去秋来,田园渐渐变得衰败,草木枯*,以往的生机勃勃转变为凋零颓丧。外物的变化,自己的衰老,一切都在变化,一切都在提醒着人们世事无常、人生短暂。
秋天,这个美丽而忧伤的季节,引起了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的叹息。宋玉的“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九辩》)可以说开启了中国诗人“悲秋”的传统。《古诗十九首》中的《回车驾言迈》写道:“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变化和衰老引发了诗人对生命的焦灼感。正是对人生短暂的认识,使得古代的诗人发出了及时行乐的感慨。比如:“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人生犹如水面上的浮萍,没有根,只能随波逐流。为延长寿命所做的努力都是徒劳,那些转而追求服食丹药以成仙的人往往以失败告终。与其日日夜夜忧伤,何不把握现有的人生,及时行乐。又有诗云:“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体认了生命的短暂,诗人希望大家能把握好现实人生。
而一代伟人毛泽东因秋引起的感悟则完全不同。他在《采桑子·重阳》中写道:“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在这首词中,词人对人生短暂与天地久远进行了理性的分析,表达了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
晏殊的这首词,同样表达了对生命短暂的体悟和及时行乐的心情。在热闹的宴会上,词人看到荷花的衰败,燕子的南归,想到自然的有序轮转和个人生命的短暂。时间从来不会为谁停留,纵然你拥有青春美貌,纵然你身居高位,纵然你苦苦挽留,它都不会停下前行的脚步。时间像一列永远前行的列车,迎接每一个新变化,却将生命的衰老和情感的变迁留在了身后。词人悲哀之余,想到了借酒消愁。暂时醉了吧,忘记那些因为时间而消失的美好。
采桑子
晏殊
樱桃谢了梨花发,红白相催。燕子归来,几处风帘绣户开。
人生乐事知多少,且酌金杯。管咽弦哀,慢引萧娘舞袖回。
这首词抒发人生短暂、时光易逝的感慨。
三月,春的脚步轻盈而美妙,和风习习,樱桃花密密实实地盛放在枝头,既而纷纷如雪般落下,如幻境般美丽。既而梨花似雪开了一树又一树,芬芳的气息沁人心脾,白的如雪,粉红的似娇羞少女。燕子轻捷地飞回,低声呢喃。多少人家打开居室,迎接这柔美动人的春天,迎接这春天里归来的旧友。轻纱飞扬,罗幕飘动,春风吹进了千家万户。
一生中快慰人心的事有多少?此时晓风轻拂,天朗气清,举杯邀友,对饮畅谈。当然不可或缺的还有助兴的音乐和舞蹈。管弦之声或清脆婉转,或低沉幽怨。伴随着乐声,美貌的女子舞动衣袖,轻轻回旋。以艺术为伴,有窗外美丽的景致,有杯中甘醇的美酒,有美妙的音乐和舞蹈,也算是人生乐事了。
其实这首词的基调是忧伤的,因为词人知道所有的好时光都会随风而逝。其主旨句“人生乐事知多少”便是明证。上阕写景,以樱桃花和梨花相继开放点明时节变化、风物变迁。既而又写年年岁岁归来的燕子,写燕子飞到旧时人家,描绘了富贵之家风帘翠幕之景。值得注意的是本篇的过片,便是这首词的主旨句。按常理来说,主旨句一般的处理方式是置于篇末,但在本篇中却是过片,因而比较新颖。同时,过片句又为整首词奠定了怅惋的基调。因为人生乐事不常有,所以词人提倡及时行乐,用最后几句来写饮酒、音乐和歌舞。
人生乐事有多少?有的人或许会举出很多例子,比如金榜题名,似乎前程远大,人人羡慕,从此可以平步青云,在我看来,这只是一种社会对自己的暂时肯定。对于个人来说,在此之前,在此之后,每个人都还要面对层出不穷的问题。而所谓梦想中的伟大前程,往往会受到现实的掣肘。从理性的角度来说,金榜题名只是人生的一个新起点,也许一个人应该理性地思考,并决心从这个起点开始,鼓起勇气去努力奋斗。
钱锺书在《论快乐》中说:“‘永远快乐’这句话,不但渺茫得不能实现,并且荒谬得不能成立。快乐决不会永久;我们说永远快乐,正好像说四方的圆形,静止的动作同样的自相矛盾。在高兴的时候,我们空对瞬息即逝的时间喊着说:‘逗留一会儿吧!你太美了!’那有什么用?你要永久,你该向痛苦里去找。不讲别的,只要一个失眠的晚上,或者有约不来的下午,或者一课沉闷的听讲——这许多,比一切宗教信仰更有效力,能使你尝到什么叫作‘永生’的滋味。人生的刺,就在这里,留恋着不肯快走的,偏是你所不留恋的东西。”的确,快乐是短暂的,晏殊说“人生乐事知多少”,难道是没有体会到快乐的难得吗?答案是否定的。晏殊正是明了人生中快慰的事很少,而且总会成为过往云烟,因而看春天的花落就好似领悟到离别的决绝。生命中充满遗憾,他选择创造快乐,即音乐、美酒与歌舞,通过及时行乐来缓解心中的忧愁。
我比较赞同钱锺书先生的看法。快乐那么短暂,那么人应该怎么办呢?调节好心情,无论外界是风云烟雨,还是晴空万里,都不改变心灵的自由和惬意。因为快乐属于精神,所以常怀知足和感恩的心去看待生命中的万事万物,这才是能够真正快乐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