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联家族中,有一种无情对,非常有趣,应该也属于巧联妙对的一种。
什么叫无情对?按照大多数人认可的解释是,只讲究上下联以字词、甚至字为单位工整相对,而句意上却风马牛不相及,由此产生一种出乎意料、妙趣横生的独特效果。
这样的解释还是显得空洞和抽象,不妨先用一个典型的例子来显示无情对的特点。
上联:鸡冠花未放;下联:狗尾叶先生
这一联应该是无情对最早的记录,为宋代龚明之《中吴纪闻》中所载,讲到一叶姓先生出联被学生嘲弄的故事,但却将无情对的特点尽显其中。
首先,上下联拆解成每一个字,则字字相对,鸡-狗、冠-尾、花-叶、先-未、放-生,都极其工整,但又有如下特点:
(1)词性、语法结构上,上下联不一致。未放和先生,一为动词一为名词,上联是主谓结构,而下联则是偏正结构,狗尾是对叶先生的嘲讽和挖苦,也可理解成“狗尾续貂”以贬损叶先生;
(2)节奏上,上下联不一致。鸡冠花/未放;狗尾/叶先生,上下联分别是3+2和2+3的节奏;
(3)借对,先生是一个具有特定含义的固定称呼,但却被拆解开,分别以字为单位与上联工整相对,如果合在一起,以词为单位,则无法与上联的“未放”对仗;
(4)意思上,上下联可谓毫不相干,相互间无情境的任何关联。
其中,最值得一说的是上文提及的“借对”,这是无情对中极为重要的手段。
具体讲,借对就是利用汉语中二字以上词汇往往与构成词汇的单个字之间具有明显不同的含义,形成独特的错位和歧义效果。
比如,“寻常”一词,本具有“平常、普通”这一特定含义,但寻和常又都是古代的长度单位,且看下面杜甫《曲江》中的诗句:
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寻常和七十本不能相对,但拆解开来对仗又很工整,两个量词与两个数词相对,说明早自唐代的杜甫在诗中已用了借对的方式。
无情对中这方面的例子很多,不妨看看下面数例:
五品天青缎,六味地黄丸
出句是一种官服,对句是一味中成药,但五个字字字对仗工整。
读书上下何千年,混帐东西王八蛋
下联中的“混账”、“东西”和“王八蛋”都是有特定含义的俗语,拆解成单个字则可与上联形成对仗。
水发千支终入海,风流万种尽归天
“风流”和“风流万种”都已成有特定含义的词汇,但拆解成四个字则可与上联的水发千支工整成对。
花开吐蕊斜窥水,叶挺抽根正品烟
从整个意思上看,下联中的“根”显然是量词,但如以名词形式(植物的根)则可以与上联中的“蕊”字对仗工整。“正品”是烟的等级,但以字为单位时,“窥”和“品”,一个是视觉,另一个是味觉或嗅觉,对仗非常工整。
其次,叶挺作为一个人名,与上联的“花开”并不成对,但拆解成字,则通。所以,在人名、地名中似乎更容易产生借对的效果,因为人名地名已经形成固定词汇,而其中所包含的每一个字又都具有它们各自的意思,比如,下面一联:
欲吃新河鸭;须交陈海鹏
故事的背景是,清咸丰年间名将陈海鹏解甲归田后,到新河养鸭,所以,他养的鸭就是新河鸭。一次有客人来访,他便以鸭招待。于是有人为之想出了上面的无情对,新-陈、河-海、鸭-鹏,字字都极为工整,非常巧妙,也妙处横生。
与人名有关的借对还有如,文竹对武松,陶然亭对张之洞,饮马四眼井对驮人陆耳山(人名),黔河乌江皆黑水,素园雪山齐白石,等等。
关于地名,还看到一副用到极致的无情对:
中国捷克日本,南京重庆成都
上下联全部是地名,但仔细琢磨似乎也可以不算做无情对,因为上下联意思关联性很强:中国战胜日本后,还都南京,所以南京重新庆祝成为首都。不过,可以算作借对的精彩之作。
这一情形,还经常出现在音译的外来语或外国地名上,除了上面的“捷克”,还有很多,比如下面一副著名的无情对:
公门桃李争荣日,法国荷兰比利时
下联中三个国名拆解开来,与上联字字工整相对,堪称绝妙。再如:
五月黄梅天,三星白兰地
白兰地为一种西方酒名的音译,但拆解开与“黄梅天”对仗天衣无缝。
据上所述,我不揣冒昧归纳一下无情对的特点:
(一)上下联毫不关联,往往出句(上联)有意境、有意义,比较雅,而对句(下联)则有意思、有意趣,有点俗,所以,上下联大多一雅一俗、亦庄亦谐;
(二)借对被大量使用,而妙趣大多出自借对,所以也经常是联句的最精彩之处,往往成为“联眼”;
(三)因为无情对基本以字为单位,所以对工整的要求特别高,也才能产生更为独特的效果,往往需要在词性词义的亚类上达到工整相对,比如,上面所举例子中出现的天和地、星和月,不仅是名词,还是同为天文地理名词,梅、荷、桃、兰等,同为植物名,甚至更缩窄到花卉名,等等。
最后,我以一副著名的无情对作为此文的结尾:
树已半寻休纵斧,果然一点不相干
其中,下联的“干”为古代兵器,与“斧”工整成对,下联是一句地地道道的俗语,但从无情对角度看,上下联却浑然天成。
尤其是,仿佛这一联本身就是在为无情对做注解:上下联之间果然一点不相干。
我是
云淡风轻轻谈风云,在这里谈天说地,没有主题;东拉西扯,漫无边际,然皆有感而发,力求言之有物